第29章 第 29 章(配角)_清寥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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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 第 29 章(配角)

  想到那时他怒火中烧的样子,气得头发都快炸起来,却被人按着动弹不得,漱玉不由一笑,心想也是可怜。

  床上直躺的男子似乎有所察觉,眼睛微动,醒了过来。

  她挪开视线,去把烛台放到柜上。

  “哟,你还知道回家呢。”宁掩嗓音带哑,伸伸懒腰坐起来,在昏暗光线里打量她。

  漱玉回过身,笑意已不见踪迹,面色如往常那般冷淡:“出去。”

  宁掩没动,面无表情:“若非澜微嘱托,你以为我愿意来这种破地方?陈漱玉,你明知澜微会担心还给我闹失踪,谁惯的你啊?”

  她说:“滚出去。”

  “……”宁掩一口气堵在喉咙,沉甸甸的直往下坠。他盘腿坐在那儿,极力忍耐,脸色僵硬。她总是这个样子、总是这个样子,疏离,不屑,仿佛跟他多说一个字都是屈辱。

  “呵。”压抑过后,倒笑起来,他懒悠悠地躺回床上,胳膊交叠枕在脑后,二郎腿翘起,眼皮耷拉着看她:“我困了,你看着办吧。”

  漱玉对此无赖行为见惯不怪,转身往厨房走。

  宁掩听见舀水的动静,心想她是不是要拿水泼自己,毕竟这种事情她真的做得出来。

  如此屏息等了一会儿,漱玉并未进屋,而是烧了一桶水,提到后面去洗漱。

  宁掩定定看着墙上模糊的影子,夜里原本很静,此时墙外啪啪哒哒,是热水淋过她的身体,摔落地面的声音。

  怎会如此气定神闲地洗澡呢?

  宁掩觉得心烦,被人无视的心烦。

  不多久漱玉洗完进来,一边擦头发一边问:“你不走是吧?”

  宁掩充耳不闻,翻个身,对着墙壁睡觉。

  反正她还能拽得动他不成?

  漱玉撇一眼,拿起烛台和荷包走到外间,放置桌上,把钱全倒出来,一大把铜板,她仔仔细细地点完,用细线穿起,放回荷包,贴身带着,等明日存入钱庄。

  夜已经很深了,月光斜照,她捏捏眉心,困顿疲惫,吹灭灯烛,静静悄悄走入里间。

  就这么站在床前看了会儿,漱玉默然脱下外衫,脱下布鞋,躺在他身旁,面朝着外边。

  从窗口望出去是幽蓝的夜,斑驳的泥墙,柿子树的枝丫,野猫跳上屋脊的影子。打更声又传来,敲着锣,这次喊的是:“早睡早起,保重身体——”

  更夫渐渐走远,四下重返寂静,漱玉在半梦半醒之间敏感地觉察到宁掩翻身,过了片刻,后背温热,他贴过来将她搂住。

  漱玉睁开眼,望着地面幽暗月光,心里被一阵密不透风的温柔填满。

  她知道他醒着。

  等过半晌,漱玉轻轻转过去,埋入宁掩怀中,手掌穿过侧腰抱住了他的背。

  呼吸很轻,小心翼翼,动魄惊心。

  宁掩也知道她醒着。罢了罢了,既然两个人都要装,那便继续将这意外演下去吧。

  漱玉闭上眼。

  好累……

  就这一次,她想,这样也够了。

  ……

  宁掩直睡到日晒三竿才醒,身旁不见漱玉的身影,她已经走了。

  宁掩心烦,下床走到外头,见那桌上盖着竹制的罩子,掀开来,底下摆着一碗绿豆稀饭,两个鸡蛋,还有一碟咸菜。

  这是给他留的?

  宁掩口渴,端起稀饭呼啦喝了两口,凉凉的,天热正好解暑。

  他一直待在这里没走,直到晌午小厮来报,说已经找到了漱玉的踪迹。她在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地方。

  于是宁掩穿过三条大街,走入深巷一处不起眼的院落,门口有两个壮汉把守,问过身份才许进入。

  庭中青苔遍地,角落长满一丛丛杂草,山石,枯井,桌椅,与寻常无异。厅内开两扇门窗,恍眼望去乌压压,闹哄哄,挤满人头。

  宁掩逛进去,只见红男绿女密密匝匝围聚在一起,这桌玩双陆,那桌摸牌九,还有的打马吊,斗促织,个个眼睛发绿,为金钱喜怒嗔痴,如同魑魅魍魉爬行在娑婆世界,形状难看。

  旱烟水烟熏得人头脑发胀,宁掩穿过人群,来到一张大赌桌前,目不转睛看着坐庄摇骰的漱玉,缓缓落座。

  她见他来,眉尖倏地蹙起,脸色发沉,接着很快挪开目光。

  玩骰子,不过是投注买大小,赌徒们沉浸其中喊得面红耳赤,宁掩加入,试了好几把,运气太差,不到一刻钟便输了上百两银子,厅内妓.女见其出手阔绰,纷纷投怀送抱,陪侍左右。

  而他似乎输得上了头,竟让自家小厮回去取银子,像是决心要翻盘的意思。漱玉冷眼看着,回身向堂倌耳语几句,叫他接替自己,然后绕过赌桌,拨开缠绕两侧的美姬,一把揪住宁掩的衣裳,冷声道:“你跟我出来。”

  他一个大高个,被她扯到厅外廊下,松了手,对上一张疏离的脸,眉目冷清。

  “你给我走,立刻离开这里。”

  宁掩笑了,吊儿郎当的模样:“我输我的,与你何干?”

  “你以为自己很有钱是吧?”漱玉皱眉摇头:“这里是销金窟,隔三差五便有人倾家荡产,甚至赔上性命,你别在这儿胡闹了,回书院去,那才是你待的地方。”她赶他走:“我还要做事,你若再进来,我会让人请你出去。”

  宁掩握住她的胳膊,面色也逐渐变凉:“你在这里做事?朝廷禁赌你不知道吗?被抓住你就完了!”

  漱玉撇撇嘴:“不会,这院子是租的,老板常换地方。”

  宁掩死死盯住她:“所以你不念书,也不考功名了?”

  “是。”漱玉冷道:“科举并非唯一出路,我想挣钱,想去京城,不想再每月靠那点儿癝粮过日子,活得像个乞丐。”

  宁掩忽然感到无力,锋利的眉眼变得无措,他缓缓深吸一口气:“你要去京城。”

  漱玉垂下头,神情压抑地默了会儿:“从小我就盼着快些长大,离开那个家,永远不回来。听闻京城民风开放,寻常女子可以如男子那般从事各类营生而不被诟病,只要敢闯,一定会有立足之地,我存够钱就走。”

  宁掩薄唇紧抿,一瞬不瞬地望着她,强硬道:“你要钱,我给你,别在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挣。”

  漱玉别开脸,淡淡道: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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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你试试!”宁掩揪住她的领子:“只要你敢进去,我立马通知官府抓人,不信你试试看!”

  漱玉用力望定他,眼中倔强慢慢变作难过,双眸染上一层潮意,声音也只剩轻轻的微弱气息:“放开我。”

  放开我。别碰我。滚出去。你给我走。

  宁掩重重垂下头,胸膛起伏,松了手,后退两步,最后看她两眼,转身走了。

  漱玉抬起胳膊遮住眼睛,过了好一会儿,压下翻涌的情绪,回到乌烟瘴气里去。

  ……

  天气微凉的时节,漱玉收拾行囊,卖了房屋,准备赴京。临走前夕街坊邻居们借乔婶家摆酒,给她饯行。漱玉顾念大伙儿生活不易,将他们给黎娘办丧事的钱如数奉还。可乔婶趁她不注意,又把钱塞进了她的包袱。

  次日清晨烟雾蒙蒙,漱玉带着香烛纸钱出城上坟,想着日后不知何时才会回来,这坟隔三五年总要填土修整,她已经和乔婶说好,到时走民信局汇钱回来,请他们帮忙。

  陈提还关在县衙监牢,不日将被押送至府台衙门复审,有人劝漱玉还是去牢里看他最后一眼,也算顾念生养之恩。

  依着规定,待人犯判决后官府需向家属告知判词,若家属在三百里外则不必告知,她去了趟衙门,也见了陈提,那厮怕死,嚎啕大哭,漱玉冷眼看着,只说了句“你死有余辜”,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  最后一件事,得去孟府向澜微辞行。

  漱玉虽出身贫寒,但她觉得自己还算幸运,成长在充满人情味的市井巷陌,长辈们都愿意关照她。在书院,又遇到澜微,一个发起怒来像撒娇的富家小姐,每当她不敢回家时,澜微就带她回孟府过夜,照顾周全。

  “你这一走,书院再有老鼠该怎么办?”澜微开了个玩笑,漱玉想起那次在膳房,突然跑出一只硕大的老鼠,四下乱窜,女学生们吓得惊慌大叫,男学生们哈哈大笑,这时漱玉抄起凳子迅速砸中那畜生,接着拎起老鼠尾巴,随手扔到了外头。

  有人发出嫌恶的啧声,避之不及。漱玉满不在乎,回过头,发现澜微一脸崇拜地望着她,赞叹说:“你好厉害啊。”

  想到这儿,两人笑起来。

  “相见总有时,等我他日入京会试,咱们又能在一块儿了。”

  漱玉点头。

  “你略等等,”澜微想起什么:“我去去就来。”

  “好。”漱玉便坐到廊下石凳上,头顶树叶遮天蔽日,面前是一方小池子,水面漂浮落叶,隐约可见红白锦鲤游过。

  她想起书院后园也有这样的水池,昏昏幽幽,落满枯叶,那时晌午她爱在舟上歇中觉,因地处幽僻,所以无人打扰,好像只属于她一个人。

  却不知宁掩如何找到那地方。某日小寐,刚入睡,隐约感觉身下微晃,漱玉浅眠,猛地惊醒,睁开眼,看见宁掩双手撑在船沿,似笑非笑地盯着她。

  “你还挺悠闲。”他说:“这船原是我的,谁让你睡在这儿?起开!”

  她从来隐忍,不爱与人争执,除非忍不住。

  宁掩退回岸上,漱玉站起身,正要往前走,谁知他一脚踩晃着船板,口中不耐地催促:“快点儿,你还想赖着不成?”

  小船晃得厉害,漱玉知道他故意整她,刚想出声制止,脚下重心不稳,哗啦栽进了池子里。

  好在水不太深,漫过腰部,她浑身湿透,狼狈地站起来,扶着岸边的石头,这时宁掩走上前,居高临下地笑道:“唉呀,真对不住,天气热,你在水里泡泡也好。”

  漱玉想爬上岸,可他那双脚偏堵在面前,不让她得逞。她仰头盯了片刻,没动怒,也没做声,只是抬起胳膊,把手伸向他。

  宁掩诧异,想了想,蹲下身:“知道求我了?”

  说着拉住了她的手,正要使劲儿,漱玉却抢先一步,猛将他拽进池子里,刹那间水花四溅。接着又趁他还没站稳,按住他的头,脚踩过他的背和肩,顺利爬上岸去。

  宁掩呛了好些水,刚冒出脑袋便指着她骂:“你这个混账……”

  一语未了,漱玉抓起石子砸他脑门,砸完转身就跑。等宁掩湿漉漉地从池子里爬上岸时,她已经跑得没影了。

  想起当时的情景,漱玉噗嗤一笑,那人每次想方设法地整她,总被反杀,弄得狼狈不已,真是个傻子。

  笑了片刻,深吸一口气,摇摇头,眉眼间的神色黯下去。

 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,她当是澜微来了,回过头,看见那人脚踩落叶,略停下步伐,与她对视,再缓缓靠近。

  “你今日走?”

  “嗯。”

  “怎么不说一声?”

  漱玉低下头:“上次见你生气,以为你不想见我。”

  “怎么会。”宁掩已经没有兴致再挖苦她,欺负她,也没有责怪的意思,只托起她的手,塞入一张银票:“这个你拿着,两年之内还我,不收利息。”

  漱玉眼眸微沉,一时不语。

  他僵硬道:“你若不肯要,我便打断你的腿,让你走不出平奚县。”

  漱玉深知这是他放下自尊才会说的话,怕被拒绝,所以故作威胁。她抬头望着,深深凝视这张面孔,靠近一步,踮起脚,双手攀着他的肩,轻轻碰上了他的唇。

  宁掩闭上眼,手伸向后面环抱她的腰,紧紧搂住。

  身子有些发颤,不知是谁在抖,心口酸涩,越欢喜,越难过。

  不多久她退开,低声说:“我在京城等你。”

  因为这句话,宁掩几乎失控地将她按在自己怀里,不想松开啊,不想让她走……

  漱玉也闭上眼,脸颊贴着他的脖子,心里舍不得,又在那里蹭了一下,然后慢慢推开。宁掩感觉她的手从肩上滑下,在胸膛停了片刻,接着离开了他的怀抱。

  “我走了啊。”漱玉笑了笑,她平日极少展露欢颜,冷冰冰的一个人,笑起来竟温柔成这样。

  宁掩没法动了,只能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走远,直至消失不见。

  他摸向胸口,从领下掏出一张纸,是方才那张银票,她还是没要。

  宁掩摇头一笑,忽然觉得没那么难受了。有了那个吻,那个拥抱,足以让他回味许久,快活许久,直到重逢的那日,这漫长的等待不会太过难熬。

  他们相信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,我等你,很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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