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二卦_大秦国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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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二卦

  江河大水奔腾咆哮,纠集成股,正像是一条叱咤风云的龙,远远地看着,真像是天上破了个窟窿,有天上之水奔腾而来一般。。。

  众人出于本能的畏惧,往后缩了缩,他们望着脚下的景象,不约而同一脸惊惧之色。

  徐福总算能理解,为什么上辈子总有那么多人要去看钱塘江大潮了。

  享受视觉和心理上的双重冲击,的确有些爽快。

  “这这怎么办水若是漫上来”有人哆哆嗦嗦地出声。他们不仅不敢再质疑徐福半句,自己还反而先焦灼了起来。

  徐福不通地理,只能看向了李冰。

  李冰显得十分镇定,丝毫不慌乱,他走上前来,与徐福并肩,往下望了望,随后道:“无事,应当是漫不上来的,若是连这里都淹了,那蜀地也差不多全被淹了。”

  徐福闻言,不由得皱了皱眉。

  也不知道成都治所如何了甘棠、蒹葭二人留在成都,他们有早做准备吗若是也被淹了,那这蜀地会如何,还真不好说

  徐福心头不免升起些微烦躁。

  他只会卜卦算命,不通水利,他并不能阻止蜀地发大水,也不能让这些大水顷刻间退回去。本质上他还只是个神棍,不是神。

  桑中察觉到徐福的脸色不对劲,忙低声问:“徐先生可是又发热了”

  听到桑中的声音,徐福才惊觉自己身上是有些发烫,整个人都仿佛置身蒸笼之中,憋闷、滚烫、嘴唇发干。

  他呼出一口气,发觉自己连气息都是滚烫的。

  医馆女子凑了过来,“你又发热了我带了草药,但是没水熬。”说着她还皱了皱眉。

  说着她招呼医馆伙计,将药取了过来。那草药色.黄,女子撅断根茎抬手塞到了徐福的口中,徐福被她惊了一跳,嘴里又苦又涩,舌头还隐隐发麻,条件反射地便要吐出去,却听那女子道:“木麻黄根茎止胸闷气喘。”

  说着她又撅了下草药,又想往徐福嘴里塞,却被徐福躲过去了,徐福看向女子,淡淡道:“我自己来便是。”

  女子将草药递出去,笑叹一声,“不解风情。”

  闻言,徐福并未觉得有何艳福,反倒身上还起了些鸡皮疙瘩,他不自在地避开了那女子的目光,抬手将草药塞进嘴里。

  草药干涩,甚至还带着股土味儿,但是徐福知道自己虽然神棍技能再强悍,实际上却是个脆皮货,万一真病死在这边,技能再强悍却半点用处也无。所以他还是强忍着反胃的感觉,把草药嚼了嚼,含在了嘴里。

  不知道未熬过的草药,是不是真的起了作用,又或是草药的味道太过刺激,徐福觉得头脑清醒了不少,至少不会再昏昏沉沉,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去了一样。

  桑中和柏舟都是面带警惕之色,盯着那女子,仿佛生怕她会对徐福不轨一样。

  女子被盯得有些莫名其妙,但她性格疏朗,并未放在心上,反倒是对徐福道:“如今我知晓你叫徐福了,你还不知我的名字吧”

  柏舟沉稳,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,桑中却是瞬间便变了脸色。

  女子闺名岂是随便能道出的那女子开口便如此说,那定然是对徐先生有意了桑中顿时如临大敌,目光更加热切地盯着女子。

  女子回转头来,问他:“怎么小哥看上我了不成”

  没料到女子如此奔放大胆,桑中吓得往后退了半步。

  女子笑了笑,正要说话,便被李冰打断了,“凤姑娘。那边有几位大娘受了风寒,劳烦凤姑娘前去瞧一瞧。”

  原来叫凤姑娘。

  桑中的心中越发紧张,忙转头去看徐福,却见徐福微微苦着脸,嘴里还嚼着草药,心思全然没放在这上面呢。桑中这才松了一口气。也对,如徐先生这般人物,哪能如此轻易便对一女子上了心呢徐先生这样的,定然是找一个找一个桑中想了半天,却突然怔住了,他发现自己竟是难以想象,会有何等模样的女子,方能与徐福并肩而立。

  凤姑娘被李冰叫走,无奈只能暂时抛下了徐福,徐福倒是没有什么感觉,他含了半天的草药,最后一口全吐出来了。

  他的脸色太难看,桑中马上抬手为他拍了拍背。

  徐福摆了摆手,挺起背脊,问李冰:“依县长看,这水何时方能退”

  李冰却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,道:“太卜不是会卜算吗我也欲向先生求教呢。”

  徐福正要说话,他的脸色却是在无意中瞥见某个方向后,陡然变了,“不用卜算了”徐福快步上前,桑中脸色一变,一把抓住徐福的手腕,“徐先生做什么”

  若是再上前一些,恐怕徐福就要落下去了。

  徐福收了收脚,也发觉到自己方才那一步跨得太大,实在危险。

  他紧紧绷着下巴,抬手一指那远方,“你们看,那是什么”

  灰色的线在远处跳动着。

  李冰眯了眯眼。

  桑中瞧不出什么来,但李冰却是看上几眼就明白了过来,“水又涨了”

  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,哪怕李冰声音再低,也总有人能听见,当即就有人忍不住慌乱了起来。

  他们谁敢与那气势汹汹的大水正面对上

  “县长,如今可怎么是好”

  “县长,怎么办啊”

  “是啊,县长,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”

  胆子小的已经相拥在一起了。

  “带上各自的粮食包裹,跟我来。”李冰抿了抿唇,带头就走。

  李冰心中也有些没底,他虽然早有准备,但却无法准确料到,当真正滔天洪水袭来的时候,究竟会恐怖到如何程度。

  徐福也不犹豫,他挺直了背脊,难看出丝毫的虚弱。徐福与桑中二人并肩跟随在李冰身后。

  凤姑娘望着徐福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,还是选择了留下来同家人一起。

  一行人不得不又往更高的地方迁移。

  更高的地方是个小山峰,但那块地方并不算大,有些人爬上去了,有些人便只能留在下面。此刻谁不是想要爬得更高

  李冰当机立断道:“谁愿与我留在下面守护顶上的父老”

  所幸连年水患也让这个城中百姓变得极为团结,有些青壮年便主动站了出来,与李冰一起腾出位置来。

  徐福犹豫了一会儿。

  原本他挺自私的一人,但是此刻,受李冰所影响,徐福也难以再做那个自私的人,于是便主动要求跟着下去。

  “太卜无需如此。”李冰却拒绝了他,而且是斩钉截铁,有理有据地拒绝了他,“除我之外,如今城中百姓也十分信任太卜,若是我们都走了,谁又能使百姓们安下心来”

  李冰虽然没有说明,但徐福差不多也明白了他的意思。其实就是他最神棍,能忽悠住这么多人,避免届时大水袭来,众人慌乱不已,反倒再出事端。

  徐福点了点头。

  既然他留在这里比下去的用处更大,那他也没什么好推拒的了。

  桑中和柏舟二人本就只是为了护卫他才来到蜀地,自然是徐福留在哪里,他们便也留在哪里。

  他们三人在山顶之上,各自围了个圈子出来。

  他们能听见远处大水冲刷,将什么东西轰然推倒的声音。这种未知的恐惧令他们提心吊胆,心上的压迫越来越重,太难捱了

  有大娘满面惊惶地站起来,问徐福:“先生,这大水会退吗”

  徐福认出来那大娘是之前在他跟前算过卦的,或许是她茫然无措,不知该求谁才有用,于是最后便找到了徐福这里来。

  徐福呼出一口气,见众人都盯着他。

  他们的目光各异,有强作镇定的,有惊慌不已的,有悲戚绝望的,有紧张期待的

  徐福喉咙堵了堵。

  其实他算不出来了。

  在城中街头摆摊早已经耗了他不少的力气,卜卦将就一个“心”,不仅要求心诚,还要心静。他如今或许是心诚的,但他的心却很难再静下来。更何况,多次卜卦,难得所求。他已经提前消耗了太多的分量,之后再算,便不一定管用了。

  他不能算,但他却不能不开口,正如李冰所说,如今他就好比代替李冰成为了众人心中的支柱,他们紧紧攥住他这棵救命稻草,若是他什么也不说,那些人必然更加惶然难安。

  “会退,必然会退。”

  无论多大的洪水,总是会退的,这是必然的。

  又有小姑娘忍不住怯怯地问道:“那何时会退呀”

  徐福当然不清楚,但他还是开口道:“很快的。”他一咬牙,心中百般纠结无人知晓,众人只能瞧见他淡然的模样,听见他平淡无波、带着安抚意味的声音,“明日日落之前。”

  众人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。

  只有徐福知道,此刻他心中丝毫没有放松。

  桑中看着徐福越来越白的脸色,眉头皱得更紧,不由从包袱中取出来唯一没打湿的袍子,罩在徐福的身上,问道:“先生可要休息上一会儿”

  此时谁还睡得着

  徐福原本有些不耐烦,但他突然间又顿住了。

  不,越是众人都在焦灼难安的时候,他便越是应该放轻松,用自己安逸的姿态来抚慰他们的情绪,如果大家都很着急烦躁,那这样的情绪无疑会传染到所有人的身上,届时哪怕大水涨不上来,他们自己也先将自己吓死了。

  于是徐福微微思虑过后,便直接在地上坐了下来,柏舟眼疾手快往他身下垫了包袱,虽然包袱还有些湿,但总归比地上要干净一些。

  桑中紧跟着在徐福身旁蹲下,于是自发地做了徐福的靠枕,徐福靠在桑中的背上,闭上了眼。

  有人瞧见他如此放松的模样,心中也心安了不少。

  而实际上呢,徐福紧紧攥着手掌,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昏睡了过去,从此便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了。

  桑中微微转过头来,看见徐福脸上紧锁的眉头。

  那张清冷又淡然的脸,竟然已经愁眉不展许久了。桑中忍不住小心地转过身子,抬手为徐福揉起额头来。

  冰凉的手指贴上去的时候,徐福打了个哆嗦,不过一会儿之后,他便觉得疲乏缓解了一些,随后安心地享受了起来。

  之前他瞧见的那灰色的线慢慢地涌动着近了,那是又一波大水席卷而来,前赴后继地拍打起浪花来。无一人能欣赏其中美丽,他们只看见那些波涛之下隐藏着的是杀机。

  徐福紧攥的手掌慢慢松开了一些。

  太累了太累了眼皮沉重地合上,他还是没能撑住,思绪慢慢地就飘远了,似乎他又一次来到了那梦中。

  那波涛卷起形成的狰狞龙头对着他再一次张开大口,他又抓住了那只鼎,这一次,他没有再放手,而是拼了命地将那鼎抓住。

  我便要看看,你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

  徐福将那鼎举得近了一些

  咸阳宫

  高大的殿门被推开,宫女微微躬腰俯首,道:“扶苏公子。”

  扶苏自那头走进来,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殿中模样,问道:“父王现在何处”

  宫女低着头道:“王上正在歇息呢,公子还请回去吧。”

  扶苏抓了抓怀中的书简,径直走了进去。

  重重帷帘之后,那床榻之上,隐约有个高大英武的身影,扶苏刚一走近,就见床榻上的人突然坐了起来。

  嬴政重重地喘了口气,胸中一闪而过心悸的感觉,就如同那瞬间有一双大手狠狠摄取住了他的心。

  察觉到有脚步声接近,嬴政目光一冷,朝那边看去。

  扶苏被嬴政冰冷又锐利的目光盯得打了个哆嗦,小声叫道:“父王在想徐太卜吗”

  嬴政沉默了。

  他心中有些烦躁。先前,他十分厌恶自己夜夜入梦都是受药物操控,但如今,他却难以令徐福入梦来,巨大的空虚感在胸腔中来回晃荡。

  嬴政这才想起,徐福此去,已快有一月了。

  “赵高”嬴政脸色微沉,突然高声叫道。

  赵高从门外快步进来,在这春寒料峭的天气,他头上还蒙着一层薄汗,赵高跪地,唇色微微发白,道:“王上,急报,岷江发了大水往蜀地淹去”

  前所未有的感觉袭上了嬴政的心头。

  他的嗓子一瞬间被堵住了,脑子里嗡的一声,就像是被谁一拳迎面揍了上来,半天都难以从那股情绪中抽离出来。

  “赵高,召昌平君前来。”嬴政听见了自己的声音,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冷漠,带着属于秦王的威严。

  但他的思绪却好像放飞了一般,摇摇晃晃地朝着蜀地而去。

  他脑中闪过无数个画面。

  嬴政未曾见过那蜀地被大水淹没是什么模样,但他脑中已经自动浮现了许多模样出来。

  被大水吞没嘶声惨叫中,有没有一道声音是属于徐福的嬴政发觉自己仿佛被架在了一把火上,来回烧灼。

  原来对一个人上心,滋味是这般的。

  煎熬难当

  那头昌平君听了蜀地发大水的消息之后,也呆住了。

  他那优异的长子,还在蜀地呢

  他本以为蜀地有大祸之说,只是那个太卜胡乱编造出来的,这才将儿子送过去避个风头,不碍着嬴政的眼,谁知道,竟然真的出事了

  昌平君紧紧捏了捏手中的青铜盏,起身正迎上那自王宫中而来的内侍。

  昌平君跟着内侍进了宫,待走进殿中,他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桌案后的嬴政,面色阴沉。昌平君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,咬了咬牙,直接跪下来道:“求王上救我那儿子”

  嬴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问:“昌平君可是要亲去救熊义”

  昌平君愣了愣,却咬着牙根没说话。他怎么舍得离开咸阳他如今官居丞相,在咸阳城中死死占据着一方势力。若是他一走,被嬴政趁虚而入又该如何儿子固然重要,但手头的权利更为重要。

  昌平君害怕自己一离开咸阳城,便不明不白死在外面,他可不信嬴政如今对他没有丝毫忌惮。

  见昌平君不答,嬴政冷声道:“也罢,那寡人便亲去蜀地”

  昌平君骤然抬起头来,掩不住脸上的不可思议。嬴政亲自去救他儿子嬴政何时转了性子,甘做好人了昌平君心中思绪凌乱,半晌都想不出个结果来。

  而嬴政已经不耐烦地道:“莫非昌平君决定也要去”

  昌平君忙道:“不不,王上前去必然能鼓舞民心,使蜀地早日恢复往日模样,我什么也做不了”

  嬴政心中冷笑,敢将不愿意前去表现得如此明显的也只有如今一家独大的昌平君了。

  “寡人这一走,昌平君可要为寡人看好这咸阳啊。”嬴政意味深长道。

  昌平君心中涌起喜悦,连儿子遭祸都无法掩盖这股喜悦,他俯下身来,叩拜道:“定不负王上使命”

  嬴政挥手让内侍带了他下去。

  等出了宫殿,昌平君才突然想起,忙跪在殿外,高声道:“求王上救我儿回来”

  嬴政心中冷笑了一声。

  那熊义,寡人会救

  寡人早就想弄死他了呢。

  嬴政的目光微冷,他望着殿外的阳光,忍不住想道。

  此刻,徐福眼眸之中的模样,又该是如何的大雨大水漫天阴云

  水龙在自己的跟前的发出咆哮声,徐福心中微微紧张,他以为自己会被那张大口吞噬进去,但那水龙却慢慢蛰伏了下去,波涛渐渐平息,大水倒退,河流恢复了平静。

  他手中的鼎变得重了一些。

  那是一只青铜小鼎,分量不轻,鼎上镂空花纹精美,模样古朴大气,细细辨认,上面似乎还隐隐有着什么在闪现着,就像是水中游动的鱼一般,在鼎身上游走着。

  徐福不知道自己捧着那鼎在那里站了多久,直到一声尖叫骤然在他耳边响起,徐福一惊,摔了手中的鼎,那鼎滚入滔滔江河之中,顺着水流游走了

  徐福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睡着了,他强撑着睁开双眼,正见周围的人们都慌乱了起来的。

  原来那大水越发地近了,连着下面的小山坡已经淹了半截了,再往上一些,李冰等人就要被淹住了。

  那下面有许多人,都与这里的人是亲人,或街邻。

  有人忍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氛,已经崩溃大哭了起来,方才那一声尖叫便是来自一个年纪小的小姑娘,她的兄长在下面,她此刻紧紧搂着母亲的脖子,面色发白。

  徐福撑住桑中的肩,从地上站了起来。

  “别害怕,水会退的。”徐福出声道。

  他的话之前是很管用的,但此时那小姑娘却呜咽道:“可水还没退,就淹了我兄长,怎么办”

  徐福的嗓子哑了哑,也不好说什么了。

  他是个神棍,还是个注重信誉的名声,这样拿不住的事情,让他说出确定的话来,那不可能。

  若他睁眼说瞎话告诉那小姑娘,她兄长一定不会死,若是届时死了,他如何交代他的招牌还不是全砸了。

  各人总有各人的底线。

  他的底线就是有些话是不能说的。

  见徐福不语,那小姑娘哭得更加大声了,她的声音仿佛传染了众人,渐渐的也有人低声哭了起来,到了最后,竟是哭声一片了。

  虽然这样的惨象引人可怜,但对于桑中和柏舟来说,最重要的还是徐福,他们此时都有些难以理解了,为何徐先生非要来这样一个地方呢若是徐福出了事,那岂不是太可惜

  桑中和柏舟有些难以理解这些人的脆弱,但同时,他们心中更佩服徐福了。

  徐先生瞧上去年纪应该也并不大吧,但却是始终能维持着那样淡定的姿态,还要安抚如此多的人

  这些人却反倒拖起后腿,大水还未到跟前来,便已经如此悲怆脆弱了

  徐福只能又出声道:“会退的”

 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,那大水不退反涨,山坡上的人已经慌乱地开始往上跑了,可是上面又哪里有那么多地方容纳他们

  有人在慌乱中险些被挤下去,还是李冰身后的随从一把抓住了那人,这才避免了惨案的发生。

  李冰气得厉喝一声,“都做什么水还没淹死我们,你们便要将自己的街邻、亲人挤下水去吗”

  李冰这声厉喝总算镇住了些场子。

  徐福推开桑中,走上前去。

  众人见他目光定定地看着那汹涌的波涛,谁都不敢说话了,他们还当徐福正在算卦,或许是正在算他们的生死吧。谁还敢来打断

  徐福的目光仍旧盯着那水波。

  大水还在上涨。

  众人越发惊恐,死死地掐住了嗓子里的声音。

  徐福的眼睛都有些花了,其实他的体力已经透支到极点了,脑子都不太清醒了,他怔怔道:“会退的”

  众人听见他这三个字,险些又哭出声来。

  哪里会退

  多少人从出生以来都未曾遇见过这样可怕的大水,他们几乎觉得自己死定了

  绝望逐渐感染着众人。

  “会退的”徐福喃喃道。

  那大水突然打了个浪头起来,竟是高高扬了起来,朝着徐福而来。

  “啊”众人惊骇地大叫一声。

  桑中上前将徐福抓住就往后带。

  徐福看着那浪头,仿佛看见了梦中那朝着他张开的龙头,只是这浪头里面却不见什么鼎,也不会咬住他的手臂。

  浪头落下来,冲力有些大,但因为被桑中牢牢抓住的缘故,徐福动也未动一下,只是被水淋了一身。

  他打了个喷嚏。

  众人吓得闭上眼,口中崩溃大叫。

  但是。

  一、二、三

 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,没有被水淹没的窒息感,没有波涛怒吼的声音,没有惨叫、没有哭泣。

  他们睁开了眼,却见那个浪头落下去以后,那水竟是慢慢地往后退了

  众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,又震惊地看向徐福。

  徐福就好像是隐藏于凡世间的神一般,连大水到了他的跟前,打了个浪头也就此退下去了。

  徐福死死地攥住了掌心,见众人半晌都不发出声来。

  他松了口气。

  看来没人注意到他重重的,毁灭形象的,打了个喷嚏

  那真是太好了

  徐福低头一看,这才迟钝地发觉,那大水退下去了,仿佛神迹一般,来得如何快,退得便有如何之快。

  百姓们望着徐福的目光已经透出了浓浓的崇拜和畏惧之色。

  这些人骤然跪地,朝着徐福的方向大呼,“神仙”

  众人齐呼,响声震天。

  连徐福身后的桑中都愣住了。

  而那小山峰上,众人跪拜,唯有徐福一人立在当先,脚下便是先前退去的大水。他一身白衣已经沾染上了脏污,但还是那样的飘飘出尘,那冰冷俊美的面容正像是古籍中记载的仙人。

  都江堰一难,竟然就此化解。

  徐福的脚下晃了晃,他伸手抓住了桑中,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,额头烫得更加厉害了。

  幸好,这些人还跪在地上,逆光叩拜,哪怕是望着徐福的方向,也难看清他方才的动作是打了个喷嚏。

  众人只觉得眼中的徐福被神化了,仿佛身披金光,连一举一动都带着说不出的仙气滋味。

  李冰气喘吁吁地爬上来,高声道:“水退了”

  他的声音就像是打开了阀门。

  欢腾声陡然响起,山峰上、山坡上炸开了锅

  桑中和柏舟被影响到,也有几分激动。

  徐福伸手拍了拍桑中的手背。

  桑中目光熠熠地看向徐福,却听徐福对他道:“扶一扶我,我头晕脚麻”

  大水并不会一次便就此退去,李冰对此多有经验,那大水又来了两次,才彻底退去。不过众人见着徐福,便如同吃了定心丸,方才崩溃和绝望彻底散去,他们放松下来,疲累不已,大水再来,都难引起他们的激动了。

  幸而他们带了衣物和粮食,他们在山上撑了好几天,直到太阳出来,大水也彻底退去。

  徐福的病情在几日中反反复复,一会儿烧得厉害,一会儿又退去了高热,但他始终都是恹恹的模样,脸色苍白的厉害,加之面色冰冷,让他看上去越发像是那传说中的神仙了。

  当真肤白如雪。

  捱到大水彻底退去,他们为了心安,也还是多留了一夜,到了第二日,李冰便开始安排众人回到城中去。

  只是被大水淹没过的地方泥泞难行,众人不得不分批次,搀扶前行。

  徐福自己落在了最后。

  凤姑娘慢慢走到他身边来,问道:“你的脸色很难看,你走不动了吗”

  桑中和柏舟又警惕地看了她一眼,随后两人同时伸手要去背徐福。

  凤姑娘见状,气得不行,“我又不会要背他,你们着急什么你们如此担忧,莫非你们也同我一样,钦慕徐先生不成”

  桑中和柏舟脸色先是爆红,随后就变白了。

  钦慕徐先生,他们是想被车裂还是想被宫刑

  徐福却是将两人都推开了,“在这里等我。”徐福说这话的时候,嘴唇都是苍白又干裂的,他的声音也十分沙哑,尽管他还是一副清冷得不可侵犯的模样,但他一开口,便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。

  桑中连忙道:“先生要做什么我们为先生做了便是。”

  徐福摇了摇头看,固执地转头走开,独自一人在小山峰上寻找着什么。

  三人面面相觑,却不敢前去打扰徐福。

  徐福那仿佛一碰就倒的模样,他们真怕不下心惹得徐福怒极攻心。

  那鼎真的是梦还是真的存在

  徐福从小山峰找了好一会儿,却什么也没能找到,小山峰上植被贫瘠,也很难掩盖什么东西。

  徐福有些失望,难道真的只是梦,或者说,那鼎只是某个寓意

  桑中已经忍不住上前来了,“先生,我们该走了。”他们都有些担忧徐福如今的身体。

  徐福点了点头,也不再拒绝,他再耗下去,的确身体支撑不住了。

  徐福将手臂搭在桑中身上,正准备同他们下山去,但徐福却在那瞬间顿住了脚步。

  就是那一瞬间,他的脑子里闪过了什么。

  “先生”桑中不解地问。

  徐福突然再次推开桑中,拔腿朝着之前自己被浪头打中的地方而去。

  那里就紧挨着山崖,下面是空荡荡的一片,若是掉下去还了得桑中吓得赶紧跟了上去。

  徐福走上前去便发觉那块土地被自己蹬得有些不平整,徐福蹲下神来,用手刨开土,浅浅的土层下,露出了青铜器的一角,徐福顿时大受鼓舞,正要去将东西完整地刨出来,而桑中已经先一步伸出手来,将青铜器挖了出来。

  青铜器的全貌现在了徐福的眼中。

  青铜小鼎,分量不轻,鼎上镂空花纹精美,古朴大气,正与梦中一模一样。

  只是这次,他看清了鼎身上游动着的纹路是什么。

  那似乎是铭文。

  徐福脑子里有点混沌,也看不出个究竟来,只能先将小鼎塞到了桑中的手里,“拿着。”

  柏舟紧跟着赶了上来,桑中又将鼎塞给了柏舟,“拿着。”

  柏舟:“”

  桑中扶住了徐福,与他一起往下走去。

  而凤姑娘瞧了一眼那青铜鼎,低声道:“真奇怪,这小鼎很是常见呀,徐先生非要寻这个做什么”凤姑娘顿了顿,又道:“难道徐先生还真如他们所说,是神仙这青铜鼎也是神物”凤姑娘说完,自己便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
  神仙哪有那么好遇的

  待到所有人都下了高地,他们也见到了被淹没的都江堰城的模样。

  到处都是淤泥,有些篱笆也被推倒了,还有些猪圈,屋墙三三两两地也倒下了

  很多人家中都丢了东西,不知道被冲刷到哪里去了。

  众人都有些心有余悸,若是他们不离开,他们说不定便与那些失踪的东西一样了,连尸骨飘到哪里去,都不知道,这对于这些将落地生根看得十分重要的百姓来说,十分恐怖。

  李冰发动了众人一同来清理都江堰城,众人也都各自找出了农具来帮忙。

  而徐福看着他们的身影,晕得越来越厉害了,他觉得自己都快烧傻了。

  那凤姑娘一把抓住徐福的袖子,低声道:“不如徐先生与我一同回医馆吧总是要先给徐先生瞧一瞧病的,这样下去怎么了得”

  桑中犹豫一下,还是答应了。

  虽然他们提防这凤姑娘,但是人家要救徐先生,他们怎么能拦着

  凤姑娘满意一笑,带着他们往医馆而去。

  而此时那大开的都江堰城门外,诡异地来了一行人。

  士兵们大喊:“县长,有人来了”

  这一声喊,几乎是全城的人都朝城门外看去了。

  只见那一行人,骑着马儿、坐着马车而来,马上的人穿着一身华袍,当先进来,翻身下马后,便将手中木牌交于了李冰。

  李冰只瞥了一眼便脸色惊骇,惊疑不定地朝那马车望去。

  士兵们面面相觑不敢拦。

  那马车行进了城来,最后稳稳地停在了桑中和柏舟的面前。

  凤姑娘有些好奇,朝那边瞥了一眼,低声道:“哪里来的怪人么这个时候竟然跑到蜀地来了他们没遇上大水么”

  李冰站在不远处,却是低声念道:“不是怪人,是贵人。”

  只见那马车的车帘掀起,露出里面的一张面孔来。

  英气俊美。

  城中哪有人见过这般威武神气的人有的女子已经忍不住惊呼出声了。

  那人从马车上下来,直直走到了徐福的跟前来。

  徐福晕得有点厉害,双眼半天都对不准焦,他瞅不清对方的面孔,但他却能嗅到对方身上的气息。

  徐福觉得自己可能晕过头了,他低声嘟哝了一句,“秦始皇”

  “什么”那人没听清,俯下身来,想要凑到他脸前来。

  徐福脚下晃了晃,双眼画了个圈圈,不受控制地一头栽倒在对方的怀里,那高大英武的男子愣了愣,将人抱在怀里,干脆回了马车。

  桑中和柏舟愣了愣,嗓子堵住了一般,愣是没敢喊出来。

  而那凤姑娘则是气得七窍生烟。

  原本是要跟着她走的人,怎么偏偏硬生生被这怪人掳走了哪怕长得英俊,那也是怪人

  作者有话要说:忘了今天过元宵节,今天忙得要死qvq

  更得晚,我去写加更么么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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