妄念_金丝雀娇养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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妄念

  谢夫人长居建康,素来与喜文厌武的士族妇人在一处,哪里见识过郗翰之这般的气势?

  待她双目一瞥见他腰侧长刀,无需出鞘,便已吓得噤声,涨红着一张脸,好半晌,恨恨甩袖离去,踏出屋前,仍不忘怒瞪一眼这夫妻二人。

  屋中一时寂静。

  二人隔着数丈距离静静对视,仿佛正估测着对方的心思。

  许久,阿绮轻叹一声,移开视线,重新举杯饮茶,示意翠微等退下。

  观眼前情景,郗翰之显然已将她与堂嫂方才的话听入耳中,此刻怕是不会轻易容她搪塞过去。

  果然,郗翰之蹙眉凝视她许久,缓缓跨入门中,立在榻前,挡住一束日光,在她身上投下浓重阴影,道:“你方才与你堂嫂所言,可是真话?”

  他嗓音压抑而紧绷,蕴含着无限期待与紧张,仿佛只她一言,便可令他尝尽上天与入地的差别滋味。

  阿绮面无表情,沉默半晌,终是闭目,轻道一声:“是。”

  话音方落,郗翰之垂在身侧的双手倏然握紧,沉沉黑眸间,似拨云见日一般,陡然迸出奇异光彩。

  “阿绮啊。”

  他只觉数日来心底的压抑一扫而空,紧接着,便涌出无限的庆幸与柔情蜜意,克制不住地俯身,跪至她身边榻上,一手抚上她面颊,揉弄半晌,将滚烫的唇瓣贴上她额间光滑肌肤,嘶哑着嗓音,半是责备,半是心软道:“为何那日要欺骗于我?往后再不可如此任性。”

  他以为,这妇人前两日那般冷淡,不惜与他恶语相向,不过是身为矜贵的世家女,不愿放下面子罢了。

  到底是崔大司马的独女,哪里会如旁人一般浅薄无知?

  只是她忒倔强了些,那日在菱洲岛,他那般好言相劝,仍不肯服软。若非今日教他听见了这番真心话,只怕真要误会她目光短浅,以出身论人品。

  他在乡野军中惯了,周遭之人多直来直往,虽自渐身居高位后,也对朝中众臣们打交道时的虚实曲折拿捏得当,可到底从心底里鄙弃这般作风。

  这妇人若总这般性子,着实需改一改。

  不过眼下,他端详着眼前娇柔妩媚的女子,正心神荡漾,无暇旁顾,更不忍多家责备,只伸出双臂将她揽入怀中,细细吻她额面,揉她衣衫。

  掌中这张白皙动人的面孔,渐与梦境中的生动柔顺重合在一处,令他生出几分美梦成真的错觉,醺醺然间,心底既甜蜜,又酸涩。

  然这一阵飘然熨帖的错觉,不过一瞬,便被她那张无情的檀口中幽幽吐出的话语击碎。

  “我并非任性,那日在菱洲岛之言,也并非全是欺骗。至少,我欲与郎君和离一事,并无虚假。”

  “和离”二字,仿佛一道利刃刺入,教郗翰之心口毫无由来的剧痛。

  这一阵熟悉的痛意,与前两回一样,带着些许悔恨与不甘,令他既恼且疑。

  他浑身僵硬,缓缓退开些,惊愕不已地望着她,目光一寸一寸自她眉眼间拂过,仿佛要窥探进她心底去。

  “究竟是为何?”

  “你既与其他士族不同,并无门第偏见,何以这般待我?”

  阿绮望着他痛苦而疑惑的模样,听着他脱口而出的疑问,容色微微波动。

  原以为自浮屠中一跃而下,便能了却尘事,却不想,一下回到一切还未发生之时。

  她也多想问一问当年那个身在姑孰,前一夜还与她温存半晌,第二日便决意将表妹纳入门,随后更将她独自抛下的薄情郎君,到底为何。

  她总是不信,难道他真的会因她两年未有所出,便那般狠心,连一句解释也不屑留下,便毫无征兆地果断将她休弃吗?

  可眼前之人虽与当年那个薄情郎君是同一人,却对旧事一无所知。

  千言万语凝在心间,终化一声喟叹。

  阿绮眼底微湿,摇头道:“与出身无关。门第高也好,低也罢,于我皆不过浮云。”

  “只是郎君非我良配罢了。郎君与我这场婚姻,终是要走到穷途末路那一步的。既如此,不如早些放手,也好免去日后一番痛苦,各自欢喜。”

  她语调间仿如叙前尘往事,平寂而浅淡,却令郗翰之心底未曾消退的剧痛愈甚。

  那痛苦自心底生,渐蔓延至五脏六腑,四肢百骸,令素来惯了战场刀剑,自诩坚如磐石的他冷汗涔涔,克制不住地闭目,咬紧牙关。

  迷乱间,他双臂收紧,将怀中之人用力嵌入怀中,仿佛溺水之人抱住最后的浮木,生怕下一瞬,她便要消失无踪。

  她像一剂良药。

  他静静地抱了片刻,心底的痛竟渐渐平复。

  “你未曾试过,如何知晓我非你良配?”他恍惚想起许多往事,将脸埋在她颈边,语调间渐渐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,“我能有今日,皆是因当年大司马的悉心教导与慷慨提携,他待我如父如兄,此间恩情,我尚未报其万一,他便猝然离世。如今我好容易娶了他的女儿,正该报答他。阿绮,你给我个机会,让我好好照顾你,可好?”

  提起父亲,阿绮湿润的眼眶里,终是无声流出泪来。

  她忍着鼻尖的酸涩,轻声问:“郎君可知我父亲毕生之心愿为何?”

  郗翰之点头:“大司马毕生之心愿,便是领着北府军北上,驱逐胡虏,收复故土,保晋人从此太平安宁。”

  阿绮听着他的话,眼前仿佛再现了父亲的音容笑貌。她流着泪,擒着笑,道:“郎君若要报父亲的恩情,便努力北伐吧,替我父亲实现他未能尽之心愿。”

  郗翰之一愣,心中揪紧,隐隐泛酸:“那你呢?”

  阿绮毫不在意地摇头:“你我注定无缘,郎君不必念我。若当真心存怜惜,便请郎君此番离开建康时,携我同去,待日后时机成熟时,我自会离去,绝不扰郎君前途。”

  她言语间的疏离与毫不领情,如一盆凉水,将郗翰之心底的热意尽数浇灭。

  他骤然松开搂住她的双臂,蹙眉望着她,眸光复杂,沉声问:“阿绮,你所求到底为何?竟这般笃定,我非良配。”

  阿绮静默片刻,想起前世之事。

  那时的她,与他两年的柔情蜜意间,曾无数次想将心中期望说出,可每当话至嘴边时,便心生怯意,生恐教他以为,她是个心胸狭隘,善妒刻薄之人。

  直至后来,他纳了表妹,她便知,此后大约再没机会说了。

  如今既能重来,她自不再避讳,要将心底所想,尽数道出。

  “我所求,不过是个一心一意的有情郎,待我能如我父亲待我母亲一般,至死不渝。”

  郗翰之眼神一滞,望着她泪眼迷蒙,却唇角带笑的诚挚模样,心湖波动,竟是想起多年前的旧事。

  那时他入军中不过两年,因表现优异,得崔恪峤的格外赏识,时常带在身边亲自教导。

  崔恪峤为人磊落,直率纯善,待他从来悉心,时日久了,除朝政军务,天文地理外,也偶尔提起家人。

  崔恪峤曾说过,这辈子对得起天子,对得起家族,对得起百姓,唯独对不起妻女。

  他说,亡妻早逝,未有机会等到他曾许诺的年迈时相濡以沫的日子;独女更堪怜,未曾承欢父母膝下,看似身在高门,万人追捧,实则是个心思细腻,敏感脆弱,渴求呵护的小女娃。

  那时郗翰之不过十七岁,未曾想过有一日,能将景仰无比的大司马口中,那个娇贵又可怜的小女娃娶做妻子。

  如今看来,过了这样多年,那个小女娃,仍如当年一般,敏感脆弱。

  她想要的,不过是一份真挚情感罢了。

  他心底渐软,跪坐着与她双膝相抵,耐心道:“我答应你,往后定尽我所能地待你好,如你父亲一般的好。”

  他以为,如此承诺,总能教这个敏感的小女娃稍稍安心。

  谁知阿绮只是摇头。

  “郎君,我所说的一心一意,是当真如我父亲一般,一辈子只我母亲这一个妻子,再无旁人。即便日后,我无所出,也不会容下旁人。即便我的夫君日后出将入相,甚至……贵为天子,我也不会退让。”

  郗翰之面色一僵,显然被她这番世间鲜有的“妒妇”言论震住,好半晌,方冷笑道:“你小小妇人,何德何能,生出这等妄念?即便贵为公主,也断没有无子女仍不许郎君纳妾的道理,更何况,你不过是个寻常的世家女子!”

  他说着,愤慨不已,陡然起身,拂袖道:“你若当真这般厌恶我,何必拿这些借口戏耍于我?更不必跟我离开建康。你自留此处,从此你我二人异地而居,自能相安无事!”

  阿绮垂眸不语,只端坐榻上。

  许久,她挺直腰背,缓缓伸手,将那一身单薄春衫一点点解开。

  衣襟半敞,肌肤微露,只轻轻一拨,便顺着她纤薄圆润的肩头滑落,堆积在腰间榻上。

  她面色沉静,眸中如含春露,朦胧而润泽。

  “我并未戏弄郎君,求郎君带我离开建康,也是肺腑之言。郎君既不信我,我无以为证。只是郎君要我做个温柔顺从的妻子,恕我不能,只这一身血肉之躯在此,郎君若要,阿绮自不推拒。”

  郗翰之只觉浑身猛然绷紧,立在榻边动弹不得,不知作何反应,目光却下意识自她白皙光洁的面庞,顺着柔滑莹润的肌肤一寸寸下移,方才心中满溢的怒意,也不知不觉被燥意替代。

  然就在他克制不住伸手,要抚上她一侧肩头时,目光却猛然触及她左胸口处。

  那一片洁白如凝脂的肌肤间,赫然有一枚形如梅花的朱砂痣,正于朦胧日光间,闪着妩媚艳丽的光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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